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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谈译音用字问题

1999-03-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启功 口述 我有话说

我眼睛不好,现在听到《中华读书报》上有篇文章,讲到孟子变成“门修斯”,文章讲有人把中国孟子的译音,变成外语,然后由外语再翻回来变成汉文,孟子就变成“门修斯”。我对于出现“门修斯”的这本书没有看过,不知道内容是什么,更不是对那位作者译者有意见。我讲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外语翻译成汉语用字,就有很多不同译法。不自今天始,古代就有。比如元朝时,蒙古语译成汉语有许多书,有一本《元朝秘史》,是把蒙古话译成汉语,里面用字都有差别,某一个音代表什么?都用什么字?全篇的译音用字是费了心力的。所以陈垣老师写过一本书:《元秘史译音用字考》,哪一个音用哪一个字来对,叫做对音,这个是很有关系的。后来明朝初期还有其他翻译蒙语满语的书,为翻译少数民族语言,都有专门的书,讲究哪一个字对哪一个音。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这个“门修斯”是怎么来的?我小时念过几天英语,已经都还给老师了,我现在是外语的语盲文盲。据我粗浅的理解,孔夫子,英语念起来是Confucins,孟夫子是Men?fucins。也不知外国是哪位开始这么译的?我猜测他们译的孟子变“门修斯”是由此而来的,如果后来一直这么译也就无所谓。又如圣经中的地名耶路撒冷,以色列的语音,是否就合今天的读音?这个地名流传两千年了,是不是,也都习惯了。今天报上登出来耶路撒冷、伯利恒,我们读过旧约圣经的人,觉得很有意思,古代这个地方还存在,恐怕其实当地变化是很多了,但是听起来看起来觉得很亲切,因为两千年来的译音译字没什么变化。可是也有分歧,越是新传进来的语言词汇,越容易有分歧。在60多年前,有位电影明星叫卓别麟,上海译的;而北方译成贾波林。一个人一个名字,两地译的不一样,这还是当代人,不像耶路撒冷那么古老。可是另有一种情况,已经有现成的翻译词汇,某人想表示自己译的跟别人不一样,自己是看过原文的,自己是直接译的,例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早已有人译成和流传好多年,后来有人就故意译成“柔蜜欧与幽莉叶”。我要是能够直接读原文来判断是罗还是柔,是朱还是幽,判断哪个对才行,可是我不懂英文,只看见两个中文字音不同,像这样类似的翻译很多很多。

我还碰到过这样的中国人(或华人),正说着某一件事情,有一个词汇要翻译,他是中国人,很熟悉中国话,又懂外语,但是说着说着,他就故意说:“这一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呢?”我就说:“那你是先懂中国话?还是先懂外国话?你先懂中国话为什么还要问中国话怎么说?”他其实是表示自己懂外国话太丰富了,一时都查不出来中国话应该怎么翻译。那么,你就甭翻了,不懂怎么翻你就别翻了。他是故意表示自己懂外国话,自己不懂中国话,这种情况我碰到好些回,这中国话你就甭说了。归根结底,现在翻译外语有种种情况,分歧也有种种动机缘故。我当然不能说现在“门修斯”的译本译者,是有某一种想法,这我不敢那么说。我就是觉得,分歧是存在的。怎么样地让那些只知道孟夫子、不知道“门修斯”的人,一提某一个音,就是什么字,就是什么人,就是什么意思,这样就容易了。

要让汉字的字音绝对准确很难。例如“佛”的音,佛的梵音是“布达(buda)”是重唇音,是古音;后来重唇音变成轻唇音之后,“布达”变成“弗(fu)”,发成送气的“弗”。从前译成“佛陀”,就是“布达呀”。“南无布达呀”,我们佛教徒就是这么读音。可是汉传佛教里面,“南无阿弥陀佛”,念成“佛(fo)”,这个音是中国语音自己的变化,译成“佛”字,读音不一样,字还是一样,反正“布达”译成立人旁一个弗字,现在大家也没有人故意去改了。我假定要翻译写成“布达”,“南无阿弥陀布达”,准保不管是和尚是喇嘛,谁都不认得“布达”是谁。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谁,译音译字,要能够统一规定一下,并不是说一定用什么政治力量,或用国家文化教育部门,颁布说你必须怎样翻译,不是这个问题。我听说日本把外来语译成日语,一年出版一本外来新语词典。这个办法好,只要你的办法好,我们就照你的办。这个道理大家都熟悉,所以最好有外来新语的新词典,大家用起来方便。至于假定有人认为有不同的译音,那至少也得少数服从多数,大家共同好用,是一种用的工具,我们最好还是有这么一本大家共同用的标准的译法编成外来语新词典,大家少些分歧,少些麻烦,我的意思在这里。

又如北京,古代称北平,后来称北京,后又称北平,又称北京,这种改变都带有政治背景的,其实北京仍然是北京。换了外国人来,听了“平”和“京”,也就有误解分歧,北京的外语拼音也曾出现过差错,近代的威妥玛式拼音,北京被拼成“PeKing”,现在用汉语拼音就容易了,所以统一译音译字,不管是外国字母译成汉字,还是汉字译成外国字母,这里都有统一的必要。所以我觉得能够有一种比较稳定的、大家用比较一致的词典,少些分歧。某个人自己爱怎么用由他去,但也不能流传太广了。哪怕开过会,大家共同商量,不就完了吗?很容易。

钟少华注:1999年2月15日上午,与启功先生谈起《孟子变成“门修斯”》一文,启功先生十分关注,特嘱为他录音整理,草成此文,经过启功先生审阅。其中英文孔夫子,乃引用自中文翻译《世界名人传》“孔子”条目C字P73,山西大学译书院,光绪34年(1908)10月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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